相同的道路與傷痕——《生存／抵抗：台灣——加拿大原住民藝術展》觀展札記

自二○二一年九月，加拿大駐台北貿易辦事處(CTOT)展開為期十八個月的「加台文化交流年」，引進了加拿大原住民藝術中心的國家級收藏品來台展出，以當代藝術為基點，重新思考兩地原住民族群在歷史洗鍊中的傷口，族群之間的失語、再度對話、修補與和解。因此，《生存／抵抗：台灣⸺加拿大原住民藝術展》是跨國合作與交流的重大里程碑，其不僅是近年在台舉辦規模最大的加拿大藝術展，也是二十多年來在亞洲的首個大展。筆者決定把握此難得的機會，到台南美術二館一探究竟。

是次展覽精選了加拿大原住民藝術中心三十組藏品，更邀請了台灣原住民藝術家張恩滿、林安琪、陳昭興、王亭婷、馬耀·比吼、莎韻西孟、瓦歷斯·拉拜、尤瑪·達陸的作品融入參展，並以四大主題呈現。包括：被隱藏的記憶傷痕、傳統生活及世界觀、性別文化侵略、原住民文化於當代中的傳承。

步入展場，以大風箏為屏幕的裝置藝術及錄像、書信文件資料的放置，迅即醒目地映入眼簾，這系列作品是台灣原住民藝術家張恩滿作品《重如鴻毛》對生命本質的叩問：生命到底應該是「重如泰山」，還是「輕於鴻毛」？大風箏屏幕投影出加國台灣與兩地獨有的人文與風景。錄像、書信文件資料，是各地藝術家駐足加國做藝術考察時的札記隨筆，內容主要圍繞加拿大原住民族曾面臨的衝突事件、文化斷層，或生活中遇到的歧視經歷。同時，巧妙地與比鄰的加國原住民藝術家史考特・貝內西納班丹（Scott Benesiinaabandan）《微抵抗系列》組件作品互為呼應。《微抵抗系列》組件作品由六幅家庭快照的影像組成，並與各重大原住民抗爭事件圖像堆疊交織於同一張紙上，皺褶的痕跡，使人聯想執政者強勢的暴力壓迫與蹂躪，展現抗爭事件與個人命運的張力。

由此可見，不管是《重如鴻毛》，或是《微抵抗系列》組件作品，在主觀、片段式的歷史脈絡中，原住民藝術家透過創作，掀開那鮮少被提起或隱藏的記憶傷痕。這些印證了張恩滿於加拿大駐村期間，所發現台灣及加拿大原住民處境上的相似性。正如張恩滿努力透過錄像及裝置藝術告訴世界：即使是最微小的生命，也能夠「重如鴻毛」！

從加台兩地共同的傷口出發，加拿大原住民藝術家謝利爾·拉隆德爾（Cheryl L’Hirondelle）《我就在這裡》，以及台灣原住民藝術家尤瑪·達陸《生命的迴旋》系列，筆者在這兩件的作品中，深切體會到由社會地位、環境政策影響「馴化」而產生的傷口，這種「馴化」的道路，不僅針對原住民族本身，也塑造了其他族群對原住民的既定觀點。

謝利爾·拉隆德爾（Cheryl L’Hirondelle）作品《我就在這裡》，以監獄為設計核心，座椅上方象徵制度與權力的監獄高牆窗戶，向外看所見的北方大平原，亦是生命的起始與歸宿。面臨過往所遇到的各種剝奪與打擊，原住民族的歷史產生了嚴重的斷裂，藝術家邀請觀眾拿起話筒，傾聽各個不同畫面中，面容模糊的女子所道出的故事。背景歌曲一致、內容各異，藉此賦予了這些被標籤、禁錮於權力高牆內的原住民女性受刑人的話語權，讓人們重新審視及關注那些被扭曲或扼殺的歷史真相。

台灣原住民藝術家尤瑪·達陸《生命的迴旋》系列作品，給人一種正視傷痕、致力蛻變的反作用力。泰雅族人認為，人的一生就是上天編織的藝術品，作品採用此圓的概念，讓大小、色彩不一的圓迴旋式交匯，仿如人與人之間的相知相交。每個圓所保留的缺口，象徵缺口的位置，為每位有緣人永遠開放。

這樣開放積極的生命觀，讓筆者看到原住民藝術家致力正視過去的傷痕，面對空間、語言、生活方式，甚至歷史文化的遺失，使身為象鼻部落的泰雅女兒尤瑪·達陸，選擇以族人的角度透過現代設計思維和技術，從外祖母和姨婆手中的傳統泰雅族編織布藝，重現其背後的精神力量。

眾所周知，原住民各族曾是台灣的主體族群，歷經帝國、殖民等不同政權統治及剝奪，流離失所，語言、文化皆遭受打擊，甚至瀕臨消亡。這些多層的困境，正與加拿大原住民所面臨的挑戰不謀而合。從兩者類似的文化認同情結及歷史經驗，我們不難發現，兩地的原住民族開始重新思考及邁進，共同為自身獨特文化的生存作「抵抗」，期待藉着是次展覽，讓更多人一起走向兩地原住民族群的深處，了解並擁抱彼此經歷的相同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