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亂世童話》作家李峻一、寂然、鄧曉炯
記者:譚暄琳
《亂世童話》由六位作家共同創作,裡面的五個故事出自2015年和2016年澳門藝術節的兩個繪本音樂劇場《異色童話》及《亂世童話》,演出揉合了文學、繪本、音樂及戲劇元素,在童話的故事架構下,探討社會和世道人心。其後將精華延續輯錄成書,並在台灣出版發行。
充滿玩味的創作過程
李峻一跟我們分享,他之所以定下“亂世”這個主題,是因為他小時候對徐克描寫的那種亂世情有獨鐘,例如《倩女幽魂》、《人間道》等八十年代的電影港產片,他還喜歡看《水滸傳》裡面描述那種亂世,動蕩混亂的時代氣息透過文字呈現出來,所以“在《亂世童話》裡,我想寫可能是在一個戰亂也好,饑荒也罷,甚至是一個價值觀也很混亂的地方發生的這些故事,我覺得應該會很有趣。”有了主題,故事便有了它的方向,並跨越過去、現在和未來。誠如李峻一所說,他所寫的《餓鬼》、《獨眼兒》,寫的正是關於他自己少年和中年的故事,以過去作為背景,以童話照進現實,雖然故事確實偏向暗黑的調子,但同時也泛著一點點人性光輝。
故事《努力工作》的作者寂然回憶說,“‘童話’對於我來說也是一個框架,生活上我會傾向寫實一點,但有了‘童話’兩個字就不能太真實,就會嘗試發散想象。”在他的故事里,有城市、工廠,人物會去上班。他的故事源於對生活的觀察,在澳門,二十四小時各種各樣的服務不間斷提供,很多人日以繼夜地上班,上夜班的人彷彿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他的故事,就是對這些人的一種思想拷問。
而《守夢人》和《收藏家》,講述的則是對記憶的收藏和修改,將記憶當成一種商品的故事。鄧曉炯坦言,這其實是對應他這十年來對“記憶”的最大感受——澳門這十年來發展的速度,好像將人一生中的十年一下子就全部過完,那種循環和變化的速度,可能別人需要十年才完成的一個變化,我們一下子就已經把它完成了。“好像一部電影,按快進的時候,裡面有很多情節你會遺忘。就像飛速發展的“澳門記憶”,也許原本有一些很重要的人或物,具有十分重要的紀念意義,但在飛速發展的過程中,卻容易被人們遺忘。”
篇一:守夢人(文:鄧曉炯╱圖:林揚權)
人為了利益,城市為了經濟發展,犧牲了多少歷史記憶?
篇二:努力工作(文:寂然╱圖:袁志偉)
當目標出錯,當體制扭曲,努力工作又是為了什麼?
篇三:餓鬼(文:李峻一╱圖:霍凱盛)
在人吃人的世代,當人性泯滅,什麼可喚醒人的情感與良知?
篇四:收藏家(文:鄧曉炯╱圖:林揚權)
活在痛苦的世代,如果記憶可刪改,讓我們活得快樂一點,我們願意嗎?
篇五:獨眼兒(文:李峻一╱圖:袁志偉)
作為閉卷之作,這個故事既點出全書主題,也道出童話的奇特意義:童話其實預言了世界的未來。
關於“亂世”的定義
亂世是一種感覺。寂然認為“亂世”是一種身不由己的狀態,即“所謂‘亂’其實不一定很複雜,每一個人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會怎樣,那就已經是‘亂世’。”亂世是一個重整秩序的時候。正如鄧曉炯所說,在大家印象中亂世可能會比較負面,“亂其實即是沒有秩序,或者是當一個秩序在重整的時候。例如一個產業顛覆另外一個產業,一個時代顛覆另一個時代,互聯網顛覆了很多事情,新能源也是。我們面對的這個時代是一個變化非常之劇烈的時代,很多秩序不斷被打破和革新。所以我們所說的更加是一種感覺,一種我們的想法——當一個世界正在轉變的時候,當一個秩序重新再重整的時候,我們會面對一些什麼樣的問題?”
李峻一補充說,他們之前在台灣做講座,談及《亂世童話》很多片段,其實台灣人、香港人或是內地的朋友都會有共鳴,那是因為在這個世代,大家都面對著差不多相同的問題,可能不同地方有不同的文化背景、處理方法和習慣,但大家那種面對困惑時的感覺是一樣的,便嘗試將這種東西呈現出來。“我們並不是給予答案,只不過是把它呈現出來,講一些我們的思考,讓讀者看完之後梳理他自己的一些思考的方向。”
讓人驚喜和感動的合作體驗
《亂世童話》集眾家之大成,談及這次的合作,他們都表示這次的創作體驗很有趣,相互間都有所影響折衷,包括作者之間,和插畫師之間,以及劇場導演莫倩婷之間,有時候更帶來不少驚喜和意想不到的火花。例如在故事《努力工作》中,他們談論有關於妖魔的形象,一開始想營造港產片《逃學威龍》裡面“吳孟達”這樣很賴皮的角色,插畫師畫出來時真的很有“吳孟達”的感覺,但身形多了一倍,反而這種殘民自肥的形象更加鮮明突出。又如《收藏家》的結尾是鄧曉炯在和莫倩婷互相討論而激發出來最滿意的版本,鄧曉炯表示這是有別於他以往獨立創作的一種很有趣的模式。
另外,在《亂世童話》各個單元裡面,他們會和插畫師溝通傾談很久,並參考不少相片,讓故事在氣氛表達上更深厚濃烈。例如《努力工作》,他們參考了很多五六十年代的照片,可以發現故事人物所戴的髮箍、電話和打字機都都帶有一種懷舊色彩,李峻一說這也是刻意而為的,想整件事抽離現實世界。又如《獨眼兒》,那時候插畫師袁志偉把畫稿交出來時,他很準確地就把那種作者想要的沉鬱孤獨的氣氛完全表達出來,亦令李峻一喜出望外。
除此之外,由於《亂世童話》是在台灣出版,亦令三位作者體會更深。他們觀察到台灣的編輯和出版社非常認真用心,例如會想很多方法去推動他們舉辦講座、“打書”(推書)、參與書展、幫他們找一些主要的媒體、雜誌做訪問。又如封面設計,他們都翻來覆去討論了很多次,又找人寫推薦序,台灣正常的出版世界就是這樣,也是令他們為之感動的。李峻一說,“《亂世童話》整本書我十分感激李展鵬,他沒有任何利益,純粹幫我們這本書穿針引線。沒有他,所有事情可能只限於四場演出就沒了。”
在澳門出版書刊的業界情況
最近,有不少澳門作家紛紛在外地出書,也因為這次在台灣出書的合作經驗,他們指出,澳門的出版業明顯是滯後的。以《亂世童話》這本書為例,他們之所以去台灣出版,是因為他們很清楚澳門出版業的生態,在澳門甚至可以有政府資助,但市場面向就不一樣了。因為澳門的發行是一個問題,覆蓋面很低,連全澳門的書店都覆蓋不了,有些書店更不願做。反觀台灣是一個有完善發行的地方,而且印刷量多,影響力又夠大,在台灣輻射回澳門,中港台都可以接觸到,“你沒辦法又不能打破他們的傳統做法,唯有避開傳統自己出去做,希望擴散回來,最起碼你在外面出書,書本會去到想要這本書的人的手上。”寂然說。
他們還分享說,台灣做到很仔細,除了有一個相對完善的“打書攻略”外,還包括了錢方面,有一份很完善的合同,寂然指出“他和我們每一個人簽了授權,錢怎樣分,這樣一開始已經保障作者的收入。其實這是我在澳門從未見過的,這樣也是在保護作者的權益。”反觀在澳門,做一個推書活動已經很吃力,反而他們不怕,心態也不一樣。李峻一說“澳門很需要這些觀念去改變整個出版生態,我覺得作者和出版商也好,大家都有責任去推書。”
另外鄧曉炯認為,以文化產業角度來看,中間有一個階層叫中間人——版權經紀人,澳門是很缺乏的,他們往往才是真正的英雄。例如《哈利波特》的成功,更多的是版權經紀人的貢獻。在澳門,作家要花費很多精力去做很多事與創作無關。他指出“其實澳門不乏寫《哈利波特》暢銷書的人才,我相信絕對有。傳統的認知認為版權經紀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寫不出《哈利波特》,你寫到《哈利波特》一定大賣——這個觀念必須要改。”雖然某程度上文字時代已經過去,傳統實體書的銷量下跌得很厲害,不少書店相繼結業,人們要不不看書,要不只看電子書,但文字的存在還是有一定的意義和價值。他們還是很期待著澳門積累下來的一大批故事,將落在好導演手上,呈現出一個又一個更好的藝術作品。
懷抱小城情懷,記錄當下
作為第四代土生土長的澳門人,寂然坦言:“我還可以追憶些什麼,全部都在我腦子裡,所以我寫作都是希望保留我可以記錄到的事,希望將來的人記得澳門是怎樣的。”他指出,《亂世童話》故事裡面很多都在講“記憶”,講很多事物守不住會消失,都可能是我們自己的一些隱憂。但怎樣可以令這些情況不會發生,都要靠大家努力。
“其實人永遠過濾了的回憶都是美好的”李峻一說:“我常常懷念小時候見到的那個殘殘舊舊的澳門,回想起來那些日子總是過得很美好,當然實際上如果我回到過去,未必覺得很好。”李峻一對於澳門的感情,更多是源自他很多童年時候的回憶。他說“其實澳門不一定是等於大三巴或者賭場,澳門可能就是一些好簡單的構成部份,可能是街邊的一塊夾餅、一個豬骨煲,或者是一些好細微的大家在澳門曾經感受過的幸福。在我來說,這是我心目中的澳門,也是構成澳門的最重要的組成部分。沒有人可以抵抗到時代的變化,最終潮流是這樣走,在所有事物消失之前,作為一個創作人也好,寫作人也好,盡量去記錄一下此時此地的澳門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一個澳門。”被問及將來的致力方向,李峻一笑著表示《異色童話》和《亂世童話》這兩個劇場是他這麼多年來創作做得最開心的作品之一。他希望今後做更多這樣的劇場作品,找更多方法令作品繼續傳播,讓更多人聽到看到。
讀過這部《亂世童話》而心有所感的讀者,對於三位作家未來的創作動態就不要錯過了,三位作家將共同合作一部電影的合作計劃,將會是一次新的嘗試,相信又一定是個撼動人心的作品。
此外,鄧曉炯說:“一個時代去到最後可能只變成一首歌、一張相、一齣戲或是一篇小說,將整個世代的人突然之間有種認同感,突然之間有種穿越時空的感覺。”認為這是所有文化藝術創作人的責任,期待大家一起努力,一層一層疊上去,留住屬於澳門人的記憶。
如果說,每本書都住著一個靈魂,這本《亂世童話》,一定會敲到你心,至少,某一部分。
發佈者:譚 暄琳,轉載請註明出處:https://fantasiamacau.com/2018/05/02/%e4%ba%82%e4%b8%96%e7%95%b6%e4%b8%8b%ef%bc%8c%e7%ab%a5%e8%a9%b1%e6%9c%aa%e4%be%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