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下的藝術語境裡,總是充滿了一些被視為理所當然的神話教條。陸曦先生(以下簡稱陸)的《鏡海歸帆圖》,揚棄了“當代性”的神話,啟動傳統,試圖以此對接本澳真實的當下土壤。本文是對陸先生的一篇訪談。
一、生發語境:適應性以及過程中的《鏡海歸帆圖》
陸:“因為好運遇上這個題材。”同名紀錄片的製片、編導在星光書店看到陸勾線白描作品,覺得“黑白”、“線描”,適合圖像敘史,遂邀陸創作歷史繪畫長卷《鏡海歸帆圖》,人作為回歸十五年獻禮紀念的歷史紀錄片,展示本澳自開埠到回歸期間近500年的歷史。這種跨界合作,“既彌補一些史料只有文獻、沒有生動圖像的缺失,也豐富了視覺節奏的層次感”。
“好運”只是謙辭,實際的迎難而上還是經過了審慎猶疑。一是需細畫的尺幅體量的困難,二是所涉具體物像數量的困難,“百米”,“光是擺滿”,讓人覺得“可信”、“感受到所傳達”,就得配備非常強大的後勤資料蒐集團隊,從各方蒐集。
編導的初想是類似“清明上河圖”的百米長卷;經斟酌後,分為十個專集,每集一個主題,配合主題而繪製十米(十幅畫作)的畫卷以作展開:“圍繞十個畫面中心,發揮一度的設計從業經驗,相應國畫敘事經營位置的傳統,依主次分配構圖前後疏密位置、形象大小,黑白節奏對比,透氣留白,線條粗細起伏等等”。(十卷主題分別為歷史、經濟、宗教、風俗、教育、文學、新聞、藝術、建築,社團)
在完成的紀錄片中,“主題繪畫穿插在場景擺拍、舊的文獻、圖片、錄像、旁白字幕之間”,鏡頭從真實場景跳切到畫作,在畫作的局部推進推出,變焦虛實,實現了“形式感的多樣化”。
而完成了的《鏡海歸帆圖》,又配合MGM劇場的特寬熒幕的媒介形式,解開重組為新的跨界藝術。19年,與青年交響樂團合作,音樂家譜寫同名樂曲,畫作以純圖片的形式在演奏者身後像卷軸畫一樣流水式播放。觀眾說,“哇!好大場面!畫好靚!好過癮。”然後對畫作的內容雲山霧繞,只是聽了一場音樂會。近日二進MGM劇場的《圖說鏡海》,吸取過往經驗,由導演、編劇重新拼剪畫面,配寫旁白,輯成30分鐘,類似於史詩氣象的定格動畫長卷。
訪者按:
《鏡海歸帆圖》是適應性的藝術,不是形式風格或自我意志先行的藝術。適應歷史主題,適應合作展呈媒介門類,適應觀眾接受歷史故事的觀感需求,並且多次生發,而非一次設定。作者的風格意志克制在了最後一位。考諸美術史,合用性其實才是自律形式審美最初形成完整系統的趨向力。此外,《鏡海》在對應主體哲學的線性集中透視法,與對應着去中心化物物交織的世界觀的散點構圖之間,找到了一個中間位置,彷彿當下時地精神氣息的對應形式。
二、從接受視角出發,為歷史造像
“線描”“具體形象”“叙事性”,在用小楷禿鋒塗大色塊(為統一墨色)、耗掉了四十支纖維筆後,陸拋出了畫敘澳門整體史的“第一塊磚”。
主要還是為了普及歷史。“許多年輕人覺得歷史”“無感”,或是“想像”多過“真實”。
什麼是歷史?歷史便是價值形態和社會結構“怎樣發展出今天”,“明白”“生活的”“今天”、“這裡”,是“過去的積澱”。此外,史可以為鑒,看看哪些價值和模式“已經被歷史淘汰”。
在《鏡海》裡,“澳門雖小”,但歷史可以看到“輝煌”“自信”。
歷史也不僅是宏大敘事,也是站在大命運旁的細人、微生活。從同期《家國人生》系列,將氣息延伸入《鏡海》的,是刻苦而謙卑地工作在各行各業的“熟悉的人”。為所由出之地、之時代,為他們造像,才無愧“流傳後代”的“必要性”。
真實性:在選擇客觀史料的基礎上,歷史畫卷的“真實性”“雖達不到100%”,也是“很高的”。歷史上出現過的不同的群體,不帶預設、平均地進入《鏡海》,多元化的聲音和諧並置。
此外,歷史題材“畫家的畫風”,對觀者對“歷史真實感”的“信任”,還有對過去的“印象”感觸,有很大影響”。“具象”,或者說“寫實”風格,適合歷史題材,能引起“共情”。但“寫實”有時其實是擬真,是“共識”的“標準化形象”。陸舉孔子為例,除了含糊的文字描述,孔子真實長什麼樣,已不可知,沿襲約定俗成的形象,就是圖像敘史的真實了,此外高矮、長鬚短鬚的微差空間,是畫家的自由。又舉《鏡海》中的部分歷史場景為例,實際是參考了珠三角歷史建築景物、風習人文的相似通性,“相對準確”地“還原了歷史場景”。
訪者按:陸對繪畫寫實性的認識,體現的認識論哲學:再現的基礎是某種普遍信念的標準,而非超越認知界限的、絕對的物自身。宏大歷史敘事裡的並置聲音、他者包容,還有微觀煙火氣,在方法層面上、實際體現了當下。
三、本澳社會結構中的青年藝術,以社團為例
陸表示,本澳的文藝行業,大部分建立在本澳社團文化盛行的結構基礎上,並且盛行跨界合作。部分傳統形態的社團過分看重年資,與社會有所脫節。在這樣的現實基礎上,陸擔任會長的澳門美術協會,率先推出了青年委員會。前輩要以年輕人自身的想法為重心,傳授過往經驗、提供人脈資源、給亮相機會,給心性好、積極性高的年輕人以若干年成長週期,完成薪火傳接。“不應該怕徒弟出名過師父”,“徒弟強才證明師父強”。
四、當代藝術與受眾
訪者問及陸,怎樣看當代藝術的觀眾接受問題。
陸認為藝術應該是情感共鳴的藝術,並且導向真善美。古人描繪醜,也是為了激起積極的情感能量。當代藝術也不例外。陸舉例說,抽象繪畫的氛圍感也是共情的藝術,只是與具象的指向性更明確不同,保留了更大的想像空間。不昇華情感、為了宣洩負面情緒而批判,或例如為了表現殘酷感而做的身體自虐式藝術,就值得商榷了。
在被問及當代年輕藝術家中,常常因為過於個人化和專業化的表達,而出現觀者理解障礙的問題時,陸表示,他們所完成的和他們所預想的可能有一定差異,但如果能引起爭論,就是有討論空間的——在情感共鳴的基礎上,價值觀同異就有交流基礎。接地氣很重要,首要的是認識“我是誰?”、“依靠誰?”、“為了誰?”,明白自己的固有語境。舊的藝術形式產生於本身的局限性,但技術在進步同時,也製造新的局限性——肯定局限性,從局限出發,是做藝術的基礎。許多新進青年技藝更精純,但藝術的沉澱,應該發生在具體社會性交流的基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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