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重構與想像——《日常取向–當我們為生活切片》觀展札記

梁芷嫣

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學士、北京大學中文系碩士。現居台灣。

熱愛文學、書法和旅行，主要研究九十年代香港電影的政治空間。

「記憶」是「真實」的，是純屬個人感觀層面乃至生命體驗、私密且獨一無二的；但另一方面，它也能夠是介於實體環境與想像之間，所拼湊出來的虛擬載體。小至個人的記憶碎片，大至社會總體結構及制度，無不與日常零碎的瞬間息息相關，然而，在日復日流水式的生活作業，相同的時間、地點、互動形式，甚至習慣性的思維邏輯，這種種麻木刻板的桎梏，摧毀我們最靈動的想像，甚至扭曲我們對「真實」的定義。

那麼，該如何「覺知」？如何能夠跳脫出來重新審視？

想像日常生活是蛋糕

自八月中旬，台南美術館二館《日常取向——當我們為生活切片》展出源自十位台灣藝術家不同形式的到館實地創作，從作品特質與空間的對話中，讓我找到更多關於「真實」的定義和想像的可能性。策展人黃靖容在訪問中，為我啟發了觀展的路徑，「大家可以把自己的人生或日常生活想像成蛋糕，因應每個人生活方式，蛋糕形狀有所不同，可能是長形或是圓形，然後切下去，才看到裡面的結構、口味的分佈層次，小小的微妙之處。」有趣的是，這正與德國社會學家齊美爾的相關研究，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盂施甫《小折磨》系列以孤獨和焦慮作為主旋律，詮釋了「家」和自我關係。透過小型壁畫、以暗黃的燈光聚焦的老舊機器，表現藝術家創作時的孤獨，以及回到私人的領域面對生活瑣事、家務等的焦慮感受。這些折磨和壓力源自外部的「公共空間」，卻從「家」的「私空間」裡得以真實流露。

從水底、陸地到天空，甚至微小如一抹沙塵；不同的事件、風景及物品，生活「切片」本是五花八門，每個人關注的重點千千百百種。然而，我們往往因為循着日常的生活及思維路徑，習慣於日常，馴服於日常，卻忘卻了「非常」，失去了想像。透過本次展覽，由「定位」、「常態」、「集散」三個子題出發，讓我從藝術家們日常的微觀視角，思考從家到城市，私、公領域人、事、物的短暫交匯或分離，重新審視「家」與自我關係、日常之外的城市變化及群我關係。

人生首個「公共空間」

當我步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房間，不禁被面前碩大的投影佈幕中，緩慢切入並定格的婦產科走廊、育嬰房、手術室所震撼。這些場景都是大多數人離開母親身體的「私空間」後，

面對的人生第一個「公共空間」。在王煜松的作品〈回鄉偶書〉中，以其家鄉花蓮林婦產科（現為「聲子藝棧」）為考察地，而如今的「聲子藝棧」則成為音樂團隊集訓、展演及交流的重要基地，場內設有各式琴房以及大、小型演奏廳及展演空間。為更切合呈現作品的整體性和氛圍，整個展覽室的地面、柱身均漆上棕色踢腳板，於美術館重現了上世紀七十年代老舊醫院的樣態。

緊接着佈幕的背面，投影的是一組組對生活叩問的純文字，以一句至兩句的形式切換推送，文字內容則由「公共空間」回歸到「家」的「私空間」，講述家庭空間規劃，隨着家庭成員的成長、聚散所產生的變化。由過去到現在的空間作用的轉換，讓觀眾更真切感受到歲月的洗煉。

賴威宇《City Painter》系列刻意放大城市的殘缺。藝術家本人帶着顏料、調色盤與畫筆等繪畫工具，走到戶外作畫。然而，描繪的並非人或風景，而是用繪畫技法修補城市中的殘缺。作品當中展示的生鏽掉漆的交通標誌、斑駁錯亂的停車線、沒有對齊的斑馬線，賴威宇決心全部「畫」回來。而且還要錄製成繪畫教學ＤＶＤ，致敬童年時了啟發藝術家的節目〈繪畫教室〉(The Joy of Painting）及主持人Bob Ross。真實的生活充滿着殘缺及創傷，但透過《City Painter》的系列作品，看到這些不完美，是能夠藉由藝術和記憶去想像、重構乃至治療。

檢測生活的各種取向

正如《日常取向——當我們為生活切片》命題中的「切片」(Biopsy），反映了每個人在日常中各種主動或被動的選擇，空間移轉、時間流動，以及生活經驗所扮演的角色、往來關係，全然構成不同的生活「取向」，讓人們重新檢視這些日常中的徵狀與樣態。就像醫學中常用「切片」的檢查方式，從器官組織切出部分檢測，帶領觀眾在看展過程中體察日常的各種記憶形狀、不同面向的「真實」，成為我們讀取生活的更多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