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藝術對話：「以一個世界交換另一個世界」——從《時代的臉孔：從莎士比亞到紅髮艾德》談起

早在一九八四年，美國當代著名哲學家丹托提出「藝術終結」的主張，引發了隨後的四十年間，藝文界不斷廣泛討論。丹托所指藝術發展史的終結，時間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原因是跟日常事物毫無區別的普普藝術猛迅崛起，安迪沃荷的作品則是該時期最突出的代表。當年丹托所提出的「藝術終結」之後藝術家何去何從的問題，他認為未來的藝術家只能夠不斷重複或混合已有風格，藝術從此會進入多元主義的時代。

隨着時代變遷，當代藝術的走向正逐漸朝科技藝術、新媒體科技技術的跨域結合，「未來」一詞在近年展覽中備受關注及討論。令筆者感慨的是，這一預言式的解讀，恰好道出了當代藝術的特質與困境。春節期間，筆者到台南奇美博物館觀展，今次的特展《時代的臉孔：從莎士比亞到紅髮艾德》，讓我對於藝術的功能、意義及未來有了更深的啟思。

本次重量級國際大展中，奇美博物館斥資三千萬台幣，首度與英國國家肖像藝廊（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 London）合作，同時也是英國國家肖像藝廊一百六十多年來的首次大規模世界巡迴。展出的作品均是大批從未離開英國國土的國寶級作品，不僅網羅肖像藝廊許多稀珍作品，更展出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奧黛莉赫本、披頭四等珍貴的名人畫像。其中最吸睛的莫過於莎士比亞的肖像畫，策展人選擇一牆相隔，把其與紅髮艾德「以背對背」的方式呈現，宛如一道深邃無垠的時空隧道，它是目前唯一以莎翁本人寫生的肖像畫，也是一八五六年英國國家肖像藝廊創館時收藏的第一件作品，稀有難得。

因此，此次特展拋棄過往以年代陳列的傳統展示方式，策劃出六大主題區，並以不同顏色的牆面作呈現，包括有「自畫像」（Self-portrait）、「名氣與聲望」（Fame）、「身份與認同」（Identity）、「愛與失落」（Love and loss）、「權力與力量」（Power），以及「開創與革新」（Innovation）。筆者最欣賞的是「身份與認同」展區裡，那些斜槓人生的名人肖像。他們對於生活乃至生命的不斷突破、更新，彰顯了自我實現的信念。

像是在二戰時期，帶領英國與同盟國戰勝納粹的英國首相邱吉爾，他不僅是業餘畫家，曾榮獲諾貝爾文學獎；又如以《彼得兔的故事》聞名的英國作家碧雅翠絲．波特，其畫作背景為綿羊成群的田園風光，透露出她在作家之外，也有綿羊育種師的身份。此外，展區還有關於性別認同的議題，例如著名搖滾樂歌手大衛·鮑伊，可謂傳奇中的傳奇；亦有透過服裝等符碼，詮釋充滿暗喻身份的肖像作品。

不得不提，布蘭威爾·勃朗特的作品《勃朗特三姊妹》。此畫作是勃朗特三姊妹夏綠蒂、艾蜜莉和安妮在世時唯一的群像畫，出自弟弟布蘭威爾·勃朗特之手，也是他為自己和姊姊們所繪製的同框肖像畫，弔詭的是，在畫中，卻能見到弟弟將自己抹去的痕跡。勃朗特三姊妹都是享負盛名的作家，以短暫的生命，寫就了《簡愛》、《咆哮山莊》與《荒野莊園的房客》這三部膾炙人口的文學巨著，而早逝的畫家弟弟布蘭威爾，一直是她們的驕傲。值得注意，布蘭威爾並不是知名畫家，而畫作原本被折疊在衣櫃裡，有一定的受損程度，幾經波折方被發現。

由此可見，展覽所挑選的肖像作品，對藝術家或其作品的讚譽與否並非關鍵，正如總策展人AlisonSmith策展的初衷，更重要的是，觀眾能夠從芸芸的肖像作品中，思考肖像人物所代表的意義，才能真正與藝術展開獨立的對話及交流。

縱觀六大主題展區的八十九件肖像，類型琳琅滿目，以畫作為主，也涵蓋了攝影、雕塑與多媒體等，不僅串起了跨越五個世紀的肖像畫經典。同時，也引領觀眾深度感受肖像人物的情感張力，讓不同時代的作品人物互相呼應，帶給觀者更多的感觸交流，審視各肖像背後，省思身份認同在時間的洗禮下，如何定位成型。正如丹托所言：當我們說某物「是」藝術品時，意謂着「以一個世界交換另一個世界」，唯有溝通的人們願意一同進入這個世界，藝術的討論才有所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