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無人能睡》反思家庭問題

華人社會熱衷於“一家人齊齊整整”，人丁興旺、共聚天倫，是不少華人對組織家庭的美滿追求。有這種觀念的人，大多喜歡與家人住在一起，互相照顧；或經常聚會，以保持親近。倘若一個家庭出現一名長期病患者，照顧者與被照顧者之間，又能否真的做到樂也融融呢？

舞台劇《今夜無人能睡》於五月九日及十日在澳門文化中心上演。這是一部以華人家庭為背景，講述社會底層家庭困境的悲歌。劇中主要有三個人物角色，外婆、姐姐和妹妹。姊妹兩人由外婆撫養成人，姊姊因意外失去雙腿，年輕的妹妹既要養家活口，又要照顧殘障的姊姊與年老失智的外婆。在令人窒息的“家”裡，三個女人彼此消磨。

家庭悲歌揭示社會陰暗面

這部舞台劇由炫目劇團製作，該劇團一直關注生死議題，認為唯有直面生命與死亡，才能理解過程與本質。蔡澤民是這部舞台劇的副導演、監製和演員之一。他表示，希望透過相關議題，探索社會陰暗面及禁忌。

《今夜無人能睡》講述一個底層家庭悲歌的故事，蔡澤民表示，近年來，社會上頻繁出現這類照顧者相關的悲劇新聞，其中一則令他深受觸動，一名老翁在公廁內掐死自己的妻子，然後自殺。這對夫婦是長期互相照顧的老人，最終因為關係失衡走向悲劇。

當代社會，老齡化、少子化是普遍現象，社會上越來越多關於照顧者與被照顧者的議題。蔡澤民談到，曾經聽說過照顧者傾訴：“我留在家裡，想好好照顧家人，為何最後會感到如此痛苦，甚至憎恨對方？”這種感受令人痛心。作為藝術工作者，他希望通過創作回應這些社會問題，因此與導演、編劇探討，以舞台劇形式反映這個社會問題。

親密的無心傷害反映人際矛盾

劇中涉及生死、長期照顧及身心障礙人士的情感與欲望等沉重議題，製作者巧妙地以“黑色幽默”呈現有關悲劇。蔡澤民表示，生活中，人們常將被照顧者“嬰兒化”，忽視其情感與慾望的需求；另一方面，華人家庭經常處於“很想抓緊對方，但又覺得對方很煩”，卻又因為“團圓觀念”的束縛，不願意離開彼此，仿佛形成一個“死循環”。當同一個“死循環”周而復始持續多年，家人之間可能會說出刻薄的語句，事實上又並非真的想傷害對方……

劇中的跛腳姐姐，很擔心自己被妹妹拋棄，因此偶爾會說出一些刻薄的說話。蔡澤民認為，日常生活中，無論任何關係，都會有互相照顧、互相依賴的，有時又很需要私人空間。這部舞台劇，希望讓觀眾直面照顧者與被照顧者的真實需要，親密關係中的“無心傷害”，可能只是依賴者反映自己的不安，渴望捉緊對方；而照顧者，其實也很希望被肯定自己的付出。

蔡澤民解釋，由於劇中內容太沉重，顯得刻薄、痛苦。若兩個小時的演出始終沉重壓抑，觀眾難以沉浸。因此，團隊決定以黑色幽默的方式演繹，以“地獄梗”的輕鬆手法呈現家庭成員間既矛盾又依賴的複雜情感。劇中姐姐是輪椅使用者，但照顧者妹妹有時候會對姐姐說，“係啊，你最好跛都不理我啦”，這種互相傷害式的玩笑，看似刻薄，其實也是愛與的親密的表達。

多重身份的挑戰與創作融合

蔡澤民在這部舞台劇中身兼多職，任監製及演員。他坦言，監製與演員的工作性質截然不同：演員需在排練中全情投入，用情感驅動創作，沒有太多顧慮，情緒反應比較直接。監製則需要保持冷靜，協調各部門合作，確保製作流暢。以往自監自演時，初期常因瑣碎的行政事務分心，難以完全沉浸，但經過多年磨合後，反而享受這種切換。在監製角度，要把握製作進度，預見潛在問題；演員身份則讓他專注創作，將瑣事交給同事，形成良性互補，帶出正面的影響。

作為副導演，蔡澤民又提到，在開戲初期做了不同形式的工作坊，找一些日常生活中有趣的細節，加入舞台劇當中。《今夜無人能睡》並非一部完全寫實的悲情劇，而是透過魔幻的手法，在某些場景中插入“高光”時刻。例如妹妹會對姐姐說“點解你要跛？點解你唔死咗佢？”以看似“狗血”的台詞，突顯角色長期壓抑的情感爆發。

蔡澤民又認為，作為演員，參演不用題材的作品，如同手持一面照見生活的鏡子。在舞台劇排練中，也會因應劇情反思自己與家人的相處是否曾因缺乏耐心而製造誤會？是否對最親近的人反而難以坦誠？同時也會透過自己的角色，觀察角色人設在社會上面對的問題，反思自身。

蔡澤民在劇中飾演的角色，是一個無名無姓的“男人”，是社會上部分男性的縮影，自卑、大男人主義，會因害怕被女性輕視而訴諸暴力。他在劇中是妹妹援交時的客人。

蔡澤民解釋，編劇陳巧蓉特意將故事聚焦在三婆孫，圍繞着女性的家庭，外來人“社工”、“男人”這兩個男性角色，代表社會上的父權帶給女性的壓力，呈現出部分男性對女性的看法。

“男人”這個角色在劇中會用金錢援助妹妹的家庭，伸出援手後，又希望有所回報，是一種扭曲的心態。劇中“社工”代表某種英雄主義的男性，會覺得女仔、輪椅使用者，一定需要被照顧和幫助，有關想法是從一種“自上而下”的角度，可能並非“被照顧者”的真實需要。

至於會否擔憂劇中的“男人”、“社工”角色，會因為刻板印象而造成爭議？蔡澤民指出，劇中的角色並非泛指社會上的整個群體，劇中的角色有其獨特的背景。

劇中有個細節：“男人”在尋找妹妹時，與姐姐對話中，姐姐突然拉扯衣領，此時自卑的“男人”便會有一種心態，覺得“你覺得我會偷看你？”蔡澤民稱，有關心態和角度，在日常生活中十分常見，例如在擁擠的地鐵上，經常會有男性因為肢體接觸而被誤會為“鹹豬手”。這種情況下，男性往往因為性別、社會印象，以及與女性的力量差距，而遭到誤會。因此，他希望通過這些片段，令觀眾反思，刻板印象及固有觀念所塑造的行為，而非簡單貼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