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相較起其他地方,一直是個詭秘、獨特的存在。在電影世界裡,它更是變幻莫測,如《銀翼殺手》、《攻殻機動隊》、《阿基拉》把它塑造成低階生活與高端科技結合的賽博龐克(Cyberpunk)城市;《迷失東京》充斥燈紅酒綠以及都市人的悲涼寂寞;《東京鐵塔──我的母親父親》、《藍色巨聲》認為東京是個年輕人打拼的地方;《你的名字》呈現了建築群與人群之間的密集感覺。
文溫德斯(Wim Wenders)對東京的印象是從小津安二郎的電影而來的,尤其受《東京物語》影響最深。他鍾愛小津已不是秘密,出於對這位偉大導演的好奇與敬佩,他在籌備拍攝《巴黎,德州》期間前往日本,想要尋找小津電影裡的東京,過程中製作了紀錄片《尋找小津》。不幸的是,他並沒有找到那座曾經充滿溫情、極有秩序的神秘城市,而是經濟急速發展下人們的疲憊和冷漠。相隔三十多年,文溫德斯重臨舊地創作《新活日常》,看來有意將過往那份電影中的美好帶回銀幕。
這齣戲的主角是一位清潔工人(役所廣司飾),專門負責打掃東京市內的公廁。由起床那一刻開始直到晚間休息,中間記錄了各種瑣碎的事,導演嘗試把一天的生活濃縮成電影的二十分鐘,除了刻畫出一個勞動階層固定的生活模式和節奏,做到了介紹人物、定立場地、建立規律的效果,讓觀眾對敍事有基本的了解。
紀實的鏡頭和自然光的採用,與此電影的調性相輔而行,很匹配主角實事求是的個性。他總是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地洗刷馬桶和便斗,把鏡子擦得發亮,更講求力度和效率,自製清潔用具幫助工作。對一般人來說的厭惡性行業,他卻以“一生懸命”的心態來看待自己的工作,從不馬虎了事。
觀影中,我曾想像會否整整兩個小時都是清洗公廁的場景?仔細想想,即使是那樣好像也可以接受,畢竟現在已經沒有多少電影願意花時間去認真描繪一個人的生活,當中散發出的力量和精神,說它是“好看”也不為過。
Lou Reed、Nina Simone、Patti Smith、Van Morrison,那令人嚮往的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也許暗喻主角留戀的青春時光,如今只能保存在剩餘的卡式錄音帶中,雖沒人知曉但仍可自我陶醉。他熱衷藝術,懂得在生活中發掘美,又豈會感到無聊?
工作結束之後,到大眾澡堂洗澡、吃地下街的蕎麥麵、睡前挑燈閱讀;閒時種種盆栽、購買未看過的書,或到酒吧喝一杯。雖是獨身一人,但一切都好不快樂,也許完美的日子就是如此。
不過當衝擊來臨時,所有看似美好的東西,原來可以像肥皂泡一碰即碎。當離家出走的姪女要回到母親身邊時,他意識到自己只是個為了生存而拼命工作的勞動者,住在破爛房子裡的平凡中年男性,沒有親人和愛人在身邊,每天好像在努力製造活得自在的假象。無論怎麼騎腳踏車,只是在晴空塔的陰影下兜轉罷了,這種殘酷叫做現實。
他知道,自己並不適合那種生活。即使別人的生活更加精彩,他仍可在午休時間在公園以飯糰充飢,用菲林記錄只屬於那一天的“木漏日”,尋找只屬於自己的幸福。
文溫德斯結合了對東京的理性與感性,拍攝出這齣電影。《新活日常》展示對於人性和情感的敏銳洞察力,這齣電影是一次關於追尋幸福和發現自我的旅程,對於生命中的美好時刻的珍惜。人生有一百種生活,豈有孰是孰非之分,只要選擇了其中一種,必然會捨棄其他,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是快樂且平靜的,不過每當看到曾經熟悉的人在不同世界活着,內心也會泛起漣漪,哀愁、躁動、寂寞的情緒油然而生,這種悲喜交錯的矛盾感覺,就像葉隙間透出的陽光,照耀着我們各自不一樣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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