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遊波蘭小鎮山樂乎有感

張健文

德國柏林自由大學視覺暨媒體人類學博士生、國際文化評論人，努力嘗試用中、葡、英、法、德文寫作，至今發表文章以葡文、法文居多。實驗民族誌短片《小說無用》導演。

筆者自一三年離開澳門公職，決心去闖一闖。因為最初幾年在德北柏林、德南斯圖加、比京布魯塞爾和比利時法文區首府那慕爾（粵音約為那繆）呆過，便一直說自己是旅駐“中歐”（冷戰後對“中歐”定義的解釋繁雜，拙文不作贅言）。在“中歐”數年，後知後覺，慢慢接觸波蘭語言和文化，尤其是參與了跨國猶太記憶藝術計劃“以斯帖的柳樹”（又譯“以斯帖的垂柳”）創作，當中包括一部實驗影片，筆者主要參與的是展覽時檔案圖片的美學呈現。

想起最初自己說的“中歐”實際上只有包括德國和比利時，頓時心中有點“過意唔去”。“過意唔去”，是因為了解到“中歐”歷史的殘酷，至今看到歐洲多國似是無形，卻又無處不在的戰爭痕蹟。早前在柏林一家“瑕疵”書店Extra Buch買了兩本書。筆者甚好舊書，或是日人所稱的“中古書”，因為全球化盛行前各大政治陣形的印刷工藝各有千秋，德國戰前的印刷“標青”，字、圖非常精美、精準，不難窺伺其當年工業之強大。筆者很少到“瑕疵”書店買新書，因為當代德國新書設計似乎己不復當年，這次卻誤打誤撞買了兩本主題沉重的半學術著作。

二戰對德波兩國影響深遠

一本是德國史學者卡路士．阿爾拔圖．哈斯的學術著作，拙譯其題為《隔都中的個人生活：德佔時期波蘭的猶太日常1939-1944》，學術味太濃，但研究內文引用的個人信函使人震撼，還是買下。另一本是《彷彿世上只有我一人：納粹主義下的兒童拐帶》，看到幾位編著者都是波蘭人，得知是譯作，波文原題更是單刀直入，直譯中文約為《你們現在已是德國人》。可見，像後者德文版的簡介，二戰對德波兩國關係影響非常深遠。

自去年暑假至今，筆者同波蘭藝術家瑪塔·薩拉緊密共同創作了一年多，慢慢體會到戰後今天波蘭仍有不少傷痕。瑪塔·薩拉的故鄉叫赫扎努夫，粵音“山樂乎”，筆者因為同薩拉的合作已在幾篇中葡拙文中介紹過這個小鎮。這個小鎮有一個德文名字，但不能用，因為這時戰時德軍強行“德化”波蘭時改的名。山樂乎，筆者又要重複了：學到了一些波文，今次再從波蘭古都克拉夫回到這個地方，心情沉重了一下。上車時看到火車的總站正是奧施維茨，集中營的所在地奧施維茨。

出生於“山樂乎”、納粹德國時期被迫流亡的著名德文猶太女詩人瑪莎·卡雷科，德國記者尤塔．念珠為她撰寫傳記時書寫的山樂乎介紹實在太短太短，就連一整個章節也沒有。網誌《德之涯》的一首漢譯詩《給暗夜中的小孩》，或者用卡雷科（又譯卡蕾蔻）的詩述說故鄉，或者更為直接了當，轉錄首段如下：

“給我你的小手。

你就不再孤獨。

牆上的影子伴着你，孩子， 你不會感到孤獨。”

詩實在是太難譯了！漢譯中沒有把德文原詩每句工整的七個音節和首尾句、二三句末的押韻用國語表達出來。

或許，只能靠讀更多的詩，然後幻想戰前的山樂乎還是天主教徒和猶太人雜處的商業小城。

波蘭因地緣政治不禁令人唏噓

冷戰期間，波蘭因為地緣政治，不單沒有恢復倖存猶太人國民的地位，反而將其財產充公，要等到民主後才物歸原主，實在不禁令人唏噓。

戰爭是可怕的。一年後，筆者重返山樂乎，得到薩拉的母親，波蘭民主化後當地的首位市長夫人的盛情接待。想起一年前，夫人讓我吃德式酸菜，我用德文說“酸菜”，夫人則用波文說“不是，這是醃菜”。說的完全是同一種食品，讓筆者聯想到全球化下“食物的疆域”和現代政治邊間的千絲萬縷。筆者不好酸物，幾年前對德國菜也只有酸溜溜的看法，有幾次更是向德國友人半開玩笑說“我的志願是要愛上德式酸菜”。今次，夫人準備了波蘭國菜比哥斯，其中一種配料就是“醃菜”，非常可口。

只是，用中文寫到這裡，順帶回應拙文起首提及的“中歐”，筆者或者不會，也不願像平常的中文說法，把這道波蘭國菜（又或者更應該說東歐菜）的配料說成是“德式酸菜”，也不會說成“波式醃菜”，而是“歐洲鹹酸菜”，因為除了德波兩國，波羅的海三國、中東歐多國也吃這“歐洲鹹酸菜”。歐洲歷史錯綜複雜，從波蘭人學國文課，必學長詩的首句即可見一斑，薩拉教會了筆者背誦首段。首句，魯迅譯“余故園烈忒跋兮”。易麗君、林洪亮近譯：

“立陶宛！我的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