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了。筆者在柏林動物園車站(我竟還沒看八一年的西德片《墮落街》!)忍不着對自己,先是用英文說了一句俗話,然後是以歐文說(自言自語時交叉用的法、德文,不區語法細節和錯誤):原來我是那麼深愛(也恨)着柏林!
在柏林,只要在城市的一端,搭到市內的另一端,細心留意的話,最少能聽到十種語言:醉酒後的、日常生活百態的德文,千變萬化的英文口音。當然還有從筆者掘居南面到中心地帶,再輻射到其地城區(尤其是筆者較常去的東北面),是:克羅地亞文、波蘭文、土耳其文、俄文/烏克蘭文(這兩種語言要較細聽才能分辨)、越南文、阿拉伯文、法文等。德國境內,大概只有柏林有這樣的日常多語交響樂,只要聽到它,我就有家(我城)的感覺。
七年前重返柏林時,大家自我介紹時,常會問到“你會多少門語言”的問題,並非最重要,因為那時筆者還是以中西語言作為二元的分野,把中文和葡、英、法、德等幾種工作語言對比起來,常把幾種歐洲語言看成是思考方式類似的同一種語言。在德京日子久了,越是覺得在澳門長大時單語(monolingual)的腦袋還是單語,那並非指沒能說不同的語言,而是這些語言都變成了生活上的一種柏林式的混合體。
拙文要說的“語言”或“語種”,這裡並沒有跟隨筆者平常“去類別化”的想法(即偏向在藝術表達上,認為語言作為概念是政治的產物,自己要刻意含糊,卻無意完全否定各種語言間的“邊界”),而是以一般日常口語的定義來界定。
筆者今年初,曾撰寫另一篇主題類似的拙文《從語言解構的角度看柏林》,試着從語言角度看柏林,夏季間更是令我為之心醉(是真的醉了),這次先列出對筆者至為重要的廣東話/中文和德文,把一些感受筆記下來:
一、廣東話/中文:
表達切身感受的簡單句子(當然包括髒話),說的依舊是廣東話,也最能表達自我。連帶普通語,以及一九九○年代港產片和台語歌在內的中文,因為平常實在太少使用,漸漸變成了被動的語言,成了以童年回憶為架構、背景組合成的“intimate”後花園。
忍不着用英文字。其實“intimate”直譯有“親密的”等意思,但“親密的花園”這種中文,我實在說不出口,因此我會更傾向在中文以“情感後花園”作表達。或者這就是一個(詞匯使用上)的好例證,在無法使用個人混合語,卻又毋須拘泥翻譯的正式場合中,說一種語言,成一種人,或許這並沒有太誇張。
有趣的是(“有趣的是”這類說/寫法,完全是按平日洋文混合語的文法自然說/寫出的),筆者從前說的混合法文半故意地去除冠詞,有時甚至是動詞的做法,今天因為要跟作為非德文母語使用者的妻子努力說正確的德文,去除冠詞的行為都是“禁止”的(要知道波文中沒有冠詞,包括定冠詞和不定冠詞均無)。
另,廣東話的文法和文化,又似是無處不在地影響着一些日常思考創作。不過,當我想說出較為複雜的想法時,語言的結構也是很不情願地已被西化。
二、德文:
筆者完全不認同哪一種語言特別有邏輯的說法,因為每種語言都有其自身的邏輯(和習慣)。作為媽打跟我之間的日常語言,和在柏林藝文工作的主要溝通和工作語言,可說是讓我倆自行/被歸類在較為貼近德文社區的工作者的重要條件,讓我們在這樣的泡沫中打滾較多,英文反之相對少用。聽朋友說,柏林有很多說英文的一對對愛人,原來也有不少以德文為主要語言的外國人夫妻。
筆者一來好“亂噏”周期性造字,加上我倆在日常說德文時,不同程度上同母語使用者有偏差,很自然我們也有着所謂的“個人方言”。此外,我傾向把日常口語、新聞德文和學術、法律德文區分開來,這或許是因為自己的德文大部分知識,都主要是透過非學術環境而學到的,與英文最大的分別,很像從前在比利時學習法文,是個“書狂”之外,也成了一名德語迷,對德文歷史的發展,更是尤其有興趣:德國有舉世聞名的格林童話,但更為我着迷的是他們的另一套鉅著⸺《大德意志字匯》原稿。
我的德文水平都在自己英、葡、法之下,卻是人生中繼廣東話後經歷最多的語言,好像是在平行時空裡,換了另一種語言,再長大了一次。
柏林的夏天是多麼的美好!就此擱筆,期待在下一期為各位繼續報告分享柏林的多語世界觀和學習數十種語言後,如何讓筆者重新成為一個旅德的澳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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