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漫遊中的在地實驗與文化認同 – – 記 “實驗藝術”專題五週年

自2020年以來，《瘋》藝術雜誌每屆以“實驗藝術”作為澳門城市藝穗節的專題，這一持續性的關注不僅體現了澳門文化界對具有實驗性質的藝術給予重視，更反映了這座城市在文化轉型期對自我身份認同的深度思考。結合《瘋》藝術雜誌的持續報導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條從 “實驗藝術”到 “城市漫遊”的發展軌跡，這不僅是主題的轉換，更是藝術理念和實踐方式與時俱進的變革。

1999年歐洲小劇場視窗作為藝穗節的開始，直至2009年增加了 “城市”一詞，提出了澳門藝穗節與城市密不可分，對本土化表達和社區化參與着墨更多。回顧《瘋》前四屆的討論，澳門城市藝穗節從疫情引起對文藝價值的重新思考，到今天重新定位藝穗節以城市為核心的深度探索，為2025年 “城市漫遊”主題做出了重要的鋪墊。

一直以來，澳門城市藝穗節均專注於以日常生活場所進行文化藝術演出，這種特點可以在三個層面上體現：首先是場地選擇的徹底社區化，從傳統的劇場空間轉向茶樓、咖啡店、書店等日常生活場所；其次是參與方式的全民化，不再局限於專業藝術家和固定觀眾群體，而是邀請所有市民成為藝術創作和體驗的主體；最後是藝術形式的實驗性升級，融入了數位互動、沉浸式體驗等新技術手段，同時保持了對本土文化的深度挖掘。

這些變化背後回答的是澳門藝穗節創辦的原意：如何在全球化浪潮中堅守本土文化的獨特性？如何在保持實驗性的同時實現藝術的在地化？如何讓藝術真正觸及普通人的生活？這三個問題看似是主張本地社區創作，而實際上，它更是提倡文化公平性，對文化侵略性進行抵制，彰顯以澳門市民為主題的文化價值觀。這些問題，不僅是對澳門實驗藝術發展的思考，也是理解藝穗節變革意義的重要視角。

非官方場地的文化堅守：在日常空間中尋找本土認同

在全球化和現代化的雙重衝擊下，澳門的傳統文化空間正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大型商業綜合體和國際化的娛樂設施雖然為城市帶來了經濟繁榮，但也在某種程度上稀釋了本土文化的濃度。在這樣的背景下，從大龍鳳茶樓到百家昌涼茶，從原咖啡到Bookand.書店，從荔枝碗船廠片區到益隆炮竹廠舊址，那些承載著澳門人集體記憶的日常空間——茶樓裡的粵劇清唱、涼茶舖的街坊閒談、舊工廠區的歷史痕跡——就顯得格外珍貴。它們不僅是物理空間，更是文化認同的載體和情感歸屬的象徵。

另一方面，這些非官方場地的使用體現了一種去中心化的文化策略。傳統的藝術展示往往依賴於專業的藝術機構和標準化的展示空間，這種模式雖然保證了藝術品的專業呈現，但也在某種程度上將藝術與日常生活隔離開來。而非官方場地的使用則打破了這種隔離，讓藝術回歸到日常生活的語境中，讓普通市民在熟悉的環境中遇見藝術，體驗藝術。在這些熟悉的空間中，澳門人不再是被動的文化消費者，而是主動的文化參與者。他們可以在自己熟悉的環境中，以自己熟悉的方式，與當代藝術進行對話。這種對話不是高高在上的文化啟蒙，而是平等的文化交流，是對澳門本土文化價值的確認和提升。

實驗活力的在地化： “澳門限定”與世界對話

澳門城市藝穗節在體現 “澳門限定”的在地特色，同時與全球正在發生的藝術實踐進行對話。這種看似矛盾的雙重訴求，實際上反映了當代實驗藝術發展的一個重要趨向——在全球化的語境中尋找在地化的表達方式，在普世性的藝術語言中注入地方性的文化內容。《逃・迷途》數位互動環境劇場作為 “節中節”，當中《窗林澳門》冒險之書是日本藝團orangcosong於2022年來澳半年考察，從而創作出《冒險の書‧窗林澳門》而生成的項目。作品來自日本團隊，講述的卻是澳門的故事。書中以城市漫遊為核心，把歷史故事結合互動遊戲，助力讀者全方位探索城市的文化奧秘，用全新角度認識澳門，結合了當代藝術發展前沿的數位互動技術，在澳門的語境中，這種技術被用來創造一種獨特的 “迷途”體驗，這種體驗既可能指向澳門城市空間的複雜性，也可能暗示澳門人在文化身份認同上的某種迷茫和探索。觀眾在數位環境中的 “逃”與 “迷”，實際上是對澳門當代生活狀態的一種藝術化反映。這種實驗性的全球在地化策略，實際上反映了澳門作為 “一國兩制”下特別行政區的獨特文化位置。澳門既是中國的一部分，又保持着自己的文化特色；既要與國際接軌，又要保持本土特色；既要吸收外來文化的精華，又要發展自己的文化品牌。在這樣的背景下，實驗藝術成為了澳門探索自身文化身份的重要途徑，成為了澳門與世界對話的重要平台。

普通人的藝術參與：拒絕宏大敘事，擁抱文化在地性

城市藝穗節一直以來聚焦於市民的藝術參與，尤其對 “普通人”的重新定義和重新定位。本年度 “城市漫遊”這一主題本身就暗示着一種去精英化的藝術理念——藝術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文化符號，而是可以在日常漫步中偶遇的生活體驗；藝術家不再是文化的唯一創造者，而是與普通市民共同參與文化創造的合作者。這種理念的背後，體現的是對澳門文化在地發展的深度思考和積極追求。比如，本年度藝穗導賞團的增設，則體現了對 “文化在地性”的另一種理解和追求。傳統的藝術導賞往往是單向的知識傳遞。但在藝穗節的語境中，導賞變成了一種雙向的文化交流，導賞員不僅要介紹藝術作品，更要引導觀眾思考這些作品與澳門文化、與自己生活的關聯。更重要的是，觀眾也不再是被動的接受者，而是主動的思考者和對話者。這種對普通人參與的強調，實際上是對宏大敘事的一種拒絕和反思。在過去的文化建設中，我們往往習慣於用宏大的概念和遠大的目標來規劃文化發展，習慣於用精英的視角和標準來評判文化價值。但這種方式往往會忽略普通人的文化需求和文化創造，會將文化變成一種高高在上的存在，與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產生距離。真正有生命力的文化不應該是那些被人為拔高的文化符號，而應該是那些與普通人生活密切相關的文化內容。當一個澳門的普通市民可以在熟悉的茶樓裡欣賞當代藝術，可以在社區的工作坊中創作自己的藝術作品，可以在城市的漫遊中與藝術不期而遇時，藝術就真正回歸到了它應有的位置——不是生活的裝飾品，而是生活的組成部分。

結語：實驗藝術的澳門路徑

回顧澳門實驗藝術從1999年歐洲小劇場視窗到2025年城市藝穗節的發展軌跡，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條從模仿到創新、從中心到邊緣、從精英到大眾的發展路徑。這條路徑不僅記錄了澳門實驗藝術的成長歷程，更重要的是，它為我們理解澳門文化的獨特性和可能性提供了重要的視角。

回答文章開首的問題，一是澳門城市藝穗節為文化公平性提供了全民參與的機遇，同時，亦結合全球文藝發展前沿進行對話，為文化的在地性提供一塊 “預留地”；二是針對與澳門市民生活息息相關的議題，在本地人及外地人的視野中進行創作，實現融合的同時，讓參與者從新視覺對舊問題進行認知；三是開放討論的舞台，讓藝術成為生活，讓生活源於藝術，從而理解澳門最根本的文化價值。

《瘋》藝術雜誌有幸針對六年共五屆的城市藝穗節進行深度的、持續性的文化紀錄，從本質上，藝穗節與《瘋》的定位相近，透過以本地藝術家為核心，在家國情懷中展示出澳門的獨特魅力，在建設澳門市民精神家園的同時，展現出國家多元發展的活力。未來，希望澳門城市藝穗節能夠綻放出其獨特的視野，為澳門文化，文化澳門在國家，以至世界的文化歷史中展現出以人民為核心的文化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