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來襲———歷史如何被書寫 訪《甲戌風災》監製趙七及導演林婷婷

    文化局近年很喜歡將「澳門文學獎」當中的得獎作品改編為戲劇演出。今年4月於「第二十八屆澳門藝術節」公演的劇目《甲戌風災》便是改編自得獎作品陳鵬之的《甲戌風災的那天》。提及「甲戌風災」——這段百多年前的歷史,年輕一代的澳門人或已感到陌生:1874年的這場風災,據聞使數百隻中國帆船沉沒,造成澳門約5000人死亡,是澳門史上最多人死亡的風災。而《甲戌風災的那天》講述的是這場令氹仔三分一人口頓失的風災過後,鄉紳、居民和葡人政府如何各懷鬼胎的「說不斷,理還亂」。改編的聲景劇場《甲戌風災》以「劇中劇」形式呈現,開場便以編劇、演員、監製以及設計師四個角色討論如何構思《甲戌風災》,以聲音作主導,帶領觀眾於一世紀前和現今穿梭,要說的是「歷史如何被書寫」。

 風暴來襲———歷史如何被書寫 訪《甲戌風災》監製趙七及導演林婷婷

「滾動傀儡另類劇場」的行政總監兼《甲戌風災》的監製趙七(右),以及「滾動傀儡另類劇場」的藝術總監兼《甲戌風災》的導演林婷婷(左)


    歷史像是巨輪在轉動中重複。誰能料到,在《甲戌風災》公演後的四個月,今時今日的澳門面對颱風的侵襲,仍然有傷亡,讓大家狠狠地記著「8·23風災」。四個月前令大家深思的台詞,四個月後在現實中一一上演著……

 

以「偶」連結的華文情懷

    澳門以「偶」作為媒介創作的劇團甚少,儘管有,也是葡語基礎的劇團。Rolling
Puppet 滾動傀儡另類劇場
便是為數不多的其一。「滾動傀儡」的意義:滾,大水流貌也;動者,作也,有著不斷向前的志氣;也取其諧音「感動」,戲言之中帶點詩意,頗有他們劇團的定位———雅俗共賞。至於「傀儡」,顧名思義是劇團以「偶」為主的特色。這個承載中華文化色彩的二字,也能窺探出劇團對於華文文化的鍾情。而「另類劇場」,對於澳門觀眾來說可能更為陌生,因為沒有「主流」的定義,「另類」顯得無從稽考,只能說,和傳統的表達方式有所不同,更直接地說,是創辦人所進修的科目,是“Puppet & Alternative Theatre,所以Alternative 順理成章地理解為「另類」。

 風暴來襲———歷史如何被書寫 訪《甲戌風災》監製趙七及導演林婷婷

趙七(右)和林婷婷(左)以及他們其中的劇偶角色「兩婆孫」

    接受採訪的是「滾動傀儡另類劇場」的行政總監兼《甲戌風災》的監製趙七,以及「滾動傀儡另類劇場」的藝術總監兼《甲戌風災》的導演林婷婷。在捷克進修戲劇及旅居兩年的生活,讓他們更注重中華文化中的連結:「特別是我們在外國生活,平時可能不太發現,當有距離產生的時候人便會審視自己,問問自己『我是誰』」。對於為何使用「傀儡」二字,趙七這樣解釋。婷婷則分享了她在捷克讀書時的一些小事:「捷克在歐洲中心,有時我們在談論戲劇,會發現其他歐洲的學生說起一些作品、作家,大家都會認識,大家很自然而然便會投入討論……當他們問及我的時候,且不說戲劇界的經典,就算我舉例文學界的名人,例如魯迅,他們都是一頭霧水……」,婷婷那刻感觸頗深「為什麼華文文學這麼大的一塊版圖,一個班房裏,十多個不同國籍的同學,卻從未聽過這些華文經典,相反,他們提及的(經典)我們都認識,才驚覺原來我投身的戲劇,一直以來可能都是在做他們的戲……」於是,華文文學便成了「滾動傀儡另類劇場」其中一個創作方向,「希望有一天,我們做我們文化的東西時,他們也會認識」。

 

    以華文文學改編為劇本,比重現一個經典劇本所花費的時間更長,難度亦都更高,以《甲戌風災》為例,所籌備的時間差不多一年的時間,過程更被婷婷形容是「打晒枕頭」,所以很少澳門劇團會選擇這個方向。將文學作品中的文字轉變為劇場語言,然後在腦海中將劇場重現,卻又不想壓縮觀眾的想像和思考空間,需要考量的東西便更多。和當初放棄高薪厚職的安穩生活到捷克進修的決定一樣,以改編華文文學以另類劇場呈現,這個藝術方向的決定也實屬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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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家裡每個角落都擺放著親手製作的劇偶

    對於為何選擇「偶劇」,趙七和婷婷都認為「偶」的連結帶給了他們一個新的世界:「偶的世界其實好Close(親密),通過『偶』的連結很容易就會認識亞洲其他地方的偶團,他們便會知道『原來澳門也有人做偶』」。 婷婷更分享了她一個回憶,認為「偶」的連結,某程度是更好的資源整合:「做演員舞台部份完結便離開,其實沒有怎樣看過拆嘢(佈景)。有一次我看到他們拆景,三日起好的佈景,不用一瞬便拆爛,送走……才發現,做了這麼多年的演員,從未想過這些資源怎樣被更好地利用」。結合自己本是設計專業和演員的情意結,他們到捷克修讀「另類劇場」,選擇以「偶」作呈現故事的媒介,讓每一套劇目保留下來的不僅是回憶,還是一個個實實在在的偶物。

 

假如《甲戌風災》再度公演

    以「聲景劇場」呈現的《甲戌風災》在四月公演時受到一致好評。關於「聲景劇場」,對於澳門觀眾算是新鮮事:透過空間的聲音記錄重現空間文化,展現聲音環境和人之間的關係。

談及為何選擇《甲戌風災的那天》作為改編的的基礎,並以「聲景」進行構建,婷婷說,因為故事描述的是遠至百多年前的氹仔:「用聲音去回憶一些想像是挺有趣的。」她回憶當時看著這些文字的時候,腦海裏的影像都是很自然而然地自由出現,假如把這些東西放在劇場,便扼殺了這些想像的呈現:「那些東西一定是視覺呈現,這些人一定是穿著那些年代的衣服出場」,苦思冥想,如何「視覺減法」,讓餘下的可以在觀眾腦海裏構建發展,於是決定以熟悉卻又容易被忽略的聲音,並以「劇中劇」的時空交錯形式,討論「歷史到底被誰書寫」。

 風暴來襲———歷史如何被書寫 訪《甲戌風災》監製趙七及導演林婷婷

                                                                                     聲景劇場-《甲戌風災》劇照

                                                 圖片來源:「滾動傀儡另類劇場」FACEBOOK 專頁 Photo
by 馬志信

   《甲戌風災的那天》是將「甲戌風災」這個歷史小說化,而《甲戌風災》又是以「劇中劇」形式呈現《甲戌風災的那天》,不斷改編中的文本,會否被改得面目全非,早已不是「甲戌風災」那回事?婷婷說:「這正是我想說的——書寫的權力」。她解釋,不同的人會在其中加入創作,到達觀眾後也會有不同的理解,那也是新的一輪創作:「搬字過紙其實沒有什麼意義……這也是另類劇場的特點之一,可能我們的concept(理念)還大於原著」。

 

    視覺上減法,聲音上便需要加法,如何才能平衡視覺和聽覺,使「聲景劇場」不至於淪為廣播劇呢?「這個也是我無法割捨的平衡……」婷婷笑說,「後來發現,當我想減少視覺的時候,才應該更精準地使用視覺,如何以最乾淨的畫面配合聲音,才會讓觀眾不至於睡著……」。她提到,因為舞台與觀眾保持一定的距離,或者在一些視覺遮蔽的地方緊靠聲音演繹,起初觀眾都能聚焦在演員身上,但時間久了,觀眾漸漸便會因為沒有視覺的衝擊而分神,「所以不能因為是聲景劇場而一刀切,畢竟劇場是視覺的,『聲』和『景』未必是一模一樣,但他們可以是對沖的兩個層面」。「聲景」的加減拿捏,不是同向的重複,而是互相加成,令整套劇目更顯層次。

 風暴來襲———歷史如何被書寫 訪《甲戌風災》監製趙七及導演林婷婷

                                                                                               聲景劇場-《甲戌風災》劇照

                                                   圖片來源:「滾動傀儡另類劇場」FACEBOOK 專頁 Photo
by 馬志信

    本以為這發生在百多年前的災難,這些在小說出現的吊詭情節,距離現實世界會很遠,就像我們從沒有想過,在魯迅筆下的「人吃人」,可以在現實裏以另一種形式存在著。關於「歷史和劇場」的課題,婷婷說,她到這一刻還在「進退失據」:「當時還在想,(《甲戌風災》)那些對白會不會太誇張,討論得太直白、太浮上面,因為從沒有想過,今時今日的澳門還會遭受風災……那些對白和情景一一重現……開官倉變了開民倉,原來我們的想像不是距離現實那麼遠。」趙七更說,與舊同事閒聊,本來風災裏破了一扇窗,得知有災害津貼後,小企突然多了幾扇破窗。本以為完結了的戲劇情節,社會中又再次重演,藝術家再執筆記錄,蘊含的是每一次不盡相同的當代連結。「就像是原著作者在看著當時的社會,而我們再創作的時候,也在用我們的眼光看著現今社會,可能是在不斷重複。」趙七這樣說。這也是華文文學有趣的地方,對於人文精神的理解,能夠與觀眾產生共鳴。

 風暴來襲———歷史如何被書寫 訪《甲戌風災》監製趙七及導演林婷婷

                                                                       《甲戌風災》製作花絮——船廠外景拍攝及實物搜集

                                                                          圖片來源:「滾動傀儡另類劇場」FACEBOOK 專頁

    天鴿之後,假如《甲戌風災》再度公演,探討的問題會否還是「書寫的權力」?趙七的回答「是肯定不一樣,因為每一次的演出,我們都想帶出當代,最貼近當時的意涵」。婷婷則認為,這個問題頗為有趣:「外面的聲音一定會更多」。她解釋,可能未必只是房中四位創作者角色的自我審視。風災的時候,大家想得更多的其實是其他人:「外面的人現在如何呢?停車場情況現在如何呢?家人是否安全?」。劇中的四位角色對百多年前的「甲戌風災」其實有沒有感覺,作為創作者的他們可能只是在「消費甲戌風災」——作為創作的來源,這是藝術家,也是趙七和婷婷的自我審視和思考;經歷風災之後,箇中的討論變得更切身,更血肉,亦會有更多社會的聲音切入,或許劇中的四個角色,或是我們每一個「存在」,都不能置身事外。

 

    或許,我們的生活本就是一個大劇場,我們是觀眾,也是演員;「劇場」文化藝術的呈現,只是讓我們重新審視自己,思考著我們身邊一事一物的契機。「滾動傀儡另類劇場」在他們的劇中所希望帶出的人文精神,很難說清楚到底是什麼,或許便是我們對社會的思考,也是我們對自己的思考。

發佈者:胡 曉穎,轉載請註明出處:https://fantasiamacau.com/2017/11/01/%e9%a2%a8%e6%9a%b4%e4%be%86%e8%a5%b2-%e6%ad%b7%e5%8f%b2%e5%a6%82%e4%bd%95%e8%a2%ab%e6%9b%b8%e5%af%ab-%e8%a8%aa%e3%80%8a%e7%94%b2%e6%88%8c%e9%a2%a8%e7%81%bd%e3%80%8b%e7%9b%a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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