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娃我謝謝謝謝妳》關於母職的藝術對話

《奶娃我謝謝謝謝妳》沉浸式戲劇由程嘉敏、歐陽月珊、呂婷婷及蘇嘉莉出演，顏永祺執導，由黃子揚編劇。創作靈感來源自程嘉敏二○二三年懷孕時產生的想法。她認為，懷孕與育兒的親身感受難以透過觀察獲得，唯有親身體驗，才能呈現最真實的感受。作為藝術工作者，她希望將這些真實的感受與身體體驗轉化為藝術作品，呈現在觀眾眼前。

“謝謝謝謝”看似重字，程嘉敏指出，作品名稱中的《奶娃我謝謝謝謝妳》蘊含雙重意義。前兩個“謝謝”表達了對孩子的感激，因為孩子為她的人生帶來不同的體驗與更多勇氣。後兩個“謝謝”則帶有較為負面的情感，反映作為母親，有時面對孩子會產生一種想責備卻又無從責備的無奈感。這種在“來回地獄又折返天堂”的幸福與痛苦中擺盪的感受，正是母親日常的寫照。

現代人物質資源豐富，高醫療水平能幫助減輕母親育嬰的負擔。程嘉敏則認為，現時母親的壓力來源於一種“完美母親的審判”。“這個審判有時來自自己，有時來自社會、身邊人，甚至是最親密的另一半，或更大程度上源於亞洲或中華傳統文化下的枷鎖。” 成為母親一年後，程嘉敏自身的體驗是，所謂“完美母親的自我審判”很大一部分來自自己。她創作此作品的其中一個因素，因為她看到身邊的母親正承受“完美母親”枷鎖的壓力。作為一名母親，她們是最大的情緒回收垃圾站，很多時候有壓力、有痛苦，卻無處訴說。她希望這個作品能為身邊的母親提供一個情緒宣洩的空間。

《奶娃我謝謝謝謝妳》戲劇選擇在書店Bookand呈現作品，是因為這間書店在導演育兒過程中，曾於一次機緣巧合下，給予她極大的情緒慰藉與安慰，這份經歷將在作品中呈現。其次，書店是導演懷孕前經常造訪的地方，象徵着自由與自我。最後，呼應藝穗節“人人藝術家，處處舞台”的理念，導演希望媽媽們或居民能在日常生活中，利用短暫的休息時間，輕鬆抵達這個貼近生活的空間，書店正是理想的選擇。

“哺乳疲憊”與“夜店記憶”

《奶娃我謝謝謝謝妳》的核心主題包括“哺乳疲憊”與“夜店記憶”並置，導演顏永祺解釋，“哺乳疲憊”與“夜店記憶”精準地描繪代表女性生命中的兩種情境分別，被生育制度割裂的前與後。“而未生育女性的馬丁靴曾踩在Live House的啤酒漬上，那象徵着自主支配節奏的身體；而育兒後的哺乳服沾滿奶漬時，身體已淪為功能性的容器。社會允許年輕女性在夜店揮霍夜晚（“青春資本”），卻要求母親將夜晚‘上繳’給育兒，兩者形成強烈且鮮明的對比。”

顏永祺續說，母職的暴力本質在於它要求女性徹底告別“過去的自己”，且不容許哀悼。“當角色在嬰兒監控器前流淚時，背景音樂是少女時代聽的搖滾樂殘響，這暗示着真正的創傷並非辛勞，而是社會對‘母親不該懷念生育前的規訓’。更殘酷的是，生育後的暴食場景揭示：即使孩子長大，母親也回不去了，說明母職的絞索早已內化。” 顏永祺指，作品最終質問的是：當一個女性的夜店記憶被哺乳疲憊覆蓋時，她真正失去的不僅是睡眠，而是社會承認她曾作為“人”而非“母體”存在過的記憶合法性。

“希望觀眾走出劇場時，不是帶着‘感動’或‘同情’，而是帶着一種生理性的不適感，像是咖啡漬滲進指甲縫裡洗不掉的黏膩，或是嬰兒哭聲在耳膜上刮出的細小劃痕。這種不適，恰恰是生育議題在現實中長期被柔焦美化的反撲。” 在場觀眾被迫在哺乳服奶臭味和皮革夾克煙味之間穿梭時，顏永祺希望他們聞到“自我”與“母親”身份之間的剝離過程。大熒幕上播放的“快樂生育”宣傳片與角色暴食監控的並置，不是諷刺，而是讓觀眾親自體驗資訊不對等，如何製造出“幸福母親”的集體幻覺，令觀眾從旁觀者角色轉到為“同案犯”。“所有宣稱‘母愛天性’的人，都該背負這些輕盈卻無法抖落的重量。”

母乳不被排出就會淤積成塊，疼痛發燒。導演希望所有觀眾帶着這種精神性的脹痛離場。當他們在便利店看到咖啡杯口紅印，在巴士聽見嬰兒啼哭，在深夜想起角色的台詞時，胸口必須泛起一陣熟悉的灼熱。這灼熱不會催生答案，但會灼穿沉默。